『流年』浮生一场梦，夙醉也难逢（小说）

1

闲看风景笑看客，轻解愁容颜色殁。等却故人期将惑，烟雨江南繁花落。

暮秋时的江南，细雨霏霏，颇有几分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朦胧。沉沉欲坠的天色，像极了此刻的心思，离愁未缓更添怅惘。看罢这萧瑟，也不禁失了兴趣。一树一树皆是萧条，只是零星点染些暗哑的颜色。看来我是不该此时打扰到它，人说三月江南才是最美，而今心生倦怠也无从脱去开来，只能前行，看路漫漫。

携着千丝万缕的情愫与幻想，踏上了青石板路，细雨绵绵的天，撑把油纸伞走在这秋雨蒙蒙的江南。它便也是好梦之国，愿听木屐与小石子叩击成曲调的清脆，亦喜在这清净中漫无目的不寻方向地行走，思绪也渺然。在悠长悠长的小道上，逢了一个丁香般有着太息眼神的姑娘。浅影轻漏，素色衫、白纱裙落满淡粉桃红的花，笑容清冽，柔进骨子里的温婉。我慢慢看，轻轻推敲，在思绪里漾开波涛翻涌的觉幻，离魂也大概喜欢会这样的姑娘吧，如若，我早似这般！如此，我便要留下，若等得及定要好好感受三月江南的温婉。杏儿与我为伴，宿阁冷香楼。

只忆那时，你是陌离魂，离魂是你的剑、你的扇。转扇出鞘，亲疏淡、血缘殁，情谊散，致命的是杀，挡者便是死路。你迷眼了血色，渐染了一片又一片悲凉；我是靥莫愁，莫愁是我的箫、我的钗。弦音相拨，苦痛离、烦杂错、挣扎断，致命的是惑，听者便是噬魂。我耳语了残阳，酿就了一场又一场惊惶。我们高山流水，貌合神似，只是为你一场争夺。纵是这样，我倒也甘愿。

皓齿清颜，独立的身影高傲疏懒，一貌倾城。躯身也是种浅漠的寒，也就是这寒凛，这一世独倾的气，注定了你的命。儿女情长、缠绵落拓，亦充耳不闻。心，始终只有你的刀，你的剑，你的天下，除此，你断是容不下其他。然而，纵是这般的你，也倾尽无数娇美颜色，只是你无心相顾，更不落一寸目光与人。其实，我也是如此俗落之中的一个，不知不觉让自己一看就迷了眼、乱了心。记起初见时的你，明月铛作衬、青衫风中扬、折扇坠碧玉、颜色敛凄凉。不带丝毫情绪、没有一丝动容，可是未曾想，低眉信手一眼间，只那一眼，便茫了我此生。

2

回廊九曲成陌路，玉钗恩重情谊误。浆向蓝桥销魂处，前途骤起茫茫雾。

战时，箫剑同启，迷心智夺命笺，战事净传捷报，我们势如破竹所向披靡，你尽显英容，望之俨然。兵荒马乱时，胜者为王败为寇，所以彼时，你是王，骄尊人上。见得你的笑，声响凌冽却不温软，那是畅快那是欢欣，那是为你胜利合奏的歌。可是为何这异样，此情此景，我但见你忽闪的复杂，真真说不上畅快，我却参不透。

“莫愁啊，寻遇见你，是离魂最大的幸运了。千军万马、刀光剑影、觥筹相交、血泪与共，患难出真情啊！如若可以，相伴微安、莫言离弃，可否？”一语拉我思绪回返，你柔下脸色，温声细语。我所见的表情皆是寒冷，未曾想你也有这般柔情四溢之时，心下沉着，疏漏下去的片影，清晰可数。你执眼相看，脉然的眸子生出几许情丝，手覆上我的肩。我恍惚间以为是在梦中。自是浅笑，嫣然生羞，你举动言语让我心如流水淙淙，节律错乱。面颊温染，晕开绯红颜色。

“莫愁啊，此等娇羞姿态应是女儿家才有的小情愫呀，你何以此般娇？莫愁啊，如若你是女子，也定会教人失了心绪吧。粉染玉肌、不施粉黛、娇媚骨中出，颜色清凉也要叫人看得惊心动魄呀！可惜，可惜啊，你却是个俏儿郎！”你折扇轻启，摇着头低声笑，有那么一丝怀疑的眼神掠过又被你掩了过去，打量眼前的我，笑意愈浓了。

被你一语道破，我从恍惚中清醒，对，此时的莫愁是男儿装。惆怅油然，心下却明了，也只因得这身装束才能与你风雨共赴、笑泪同愁。三年了，由初时的笃离到如今的嬉笑如常；由初时的冷厉到如今的暖意滋生。历经时日千余载，才能得你此等柔情，才能与你并肩相伴畅语无妨，我是要庆幸还是该悲凉呢？

“万一，万一莫愁是个女儿郎呢？”我故作戏谑，口阑轻叩，风容尽现。或许，你的心真的从来未曾装载感情，若非如此，三年时日，为何朝夕相伴你都未曾察觉我半点异样？如若你是有一丝牵挂于我，聪明于你也定不会木讷至此，我苦苦琢磨。

“莫愁你说三年朝夕伴我的靥郎他是女儿身？”你愣了一瞬，定眼相向，目光灼人。我望见，你眼底的惊喜或是轻挑亦真亦幻。又或者，没有惊喜，像在预料之中一样，仿佛结果你都知晓。而我理解的，却是你的蔑视与否认，不知对错，却灼伤了自己。未等你下一句言语出口，我速摇开折扇，挡你视角、大步迈开、疏朗欢笑，落落大方的男子气概向你证明我是在说玩笑话。一直向前走，头也不回，余光见你愣在远处，去留也踌躇。

我知晓，你是要天下的，不怀情不言爱慕，更不会因儿女私情荒芜你大好前路。越是了解，越是看得透彻，心就会越疼痛绝望。我又何以入你眉眼心间，又何以耽你相怜想念呢？想逃开了，不见便不会再生痴念，逃开你的眼，抹去那些错愕的幻觉与清幽的乞愿，好让我不要继续沦陷，不致入那万劫不复的贪恋之渊。

留一书涵，附我珠钗，这相伴便是缘：

回廊九曲，旅成陌路，玉钗恩重，你知我心。千言万语，只化作脸颊红潮。芸衣说，愿与君心情相伴，不理人间，不顾纷乱。机杼三尺线，棉纱素帛牵，只为许你安心暖。曾把你心相牵，哪知多情空悲切。夙愿美好终成醉，怜我相惜情未泯，风光前途为你待，此去别离也畅快，风华秋月皆无债。

靥莫愁是冷芸衣，吹箫宿敌的还是冷芸衣。我予字与你，只是三年期尽，没有不弃不离，更无后会有期。眉眼处无声，酒浓茶也醉，几度自思量，惟愿君心似我心，一别两相忘，天涯过客茫。

冷芸衣字

顾自离开，没有道别相送，一如遇见之时的张惶。换了装束，素白衣衫，散落如澡的青丝挽作暨。发件钗头脆响，清颜素面，不去饰点丝毫。三年着男装，叫我忘了当时女儿颜。镜中人，摇头悄叹息，这是冷芸衣，靥莫愁从此随箫泯灭。只身离去，什么也不带走，除却我的箫。

启时在晨间，露洒草木，仿佛怜惜而落的眼泪，晶莹灼灼；彤霞初生，暖色渐染，却又如美好夙愿在前。慵懒之中有朦胧的呓语，万物静好，一路草木朝阳，我的心却沉陷，一点一点……

我便寻来江南，闲时听你词间句里皆是对它的歆慕。也为寻你话中丁香般结了愁怨的姑娘，在寻一份温婉，在这温润如玉的愁绪里淡褪这些纷乱，或是驻扎于此不叹不求。看她人柔婉似水、媚眼含笑、淡香凝露，一颦一簇尽是惹人怜爱的样子。我心下喜欢，不禁幽幽问道，离魂也该喜欢这般的女子吧，心想，如若我早似如此，会不会千回百转，故事绵长？

3

迷离往事两相忘，倾尽幽怀自思量。八载旦夕遥相望，不问迷途几个长。

宿名冷芸衣，十岁便离了爹娘，随师父奔南走北。那个男子，赐我名靥莫愁，抚我为义女、为徒，教我琴棋书画、箫笛管弦，对我百般怜爱，我唤他义父、唤他师父，他便是这世上除去娘亲爹爹最疼我的人。他名靥雁裘，通艺乐词曲、舞剑弄刀、诗画琴棋、抹笔画砚毫厘不逊。一袭青衣，一支箫，也是倜傥风流之人。我不靠近时，便只觉他周身爬满惆怅，欲诉无人、欲说无言。江湖人，称他裘魔，曲艺琴弦箫，处处皆有蛊惑致命。

十五岁，我便通习他授的琴棋书画、笛瑟管弦，唯独箫，他欲说还休，想教却又踯躅辗转，像是在应对一个重中尤重的抉择。他吹箫，行云流水、沉浮断奏、糜音飘扬、扰神乱心。从此，我便觉这紫箫定有不凡之历程。初时听罢，似乎五脏六腑中空、情绪神智皆不受控制、忽而悲喜无常、忽而忧思难断、像是被下了蛊，无以言说、难以自控的感觉。那些时候他是日日吹箫，要我一旁听，寸步不离，听得难受了也不许掩耳相遮，日子久了我知他是在调我适应，或许这箫终是我们命中之劫。仿佛是使命，不可推脱、亦不可挡。痴迷无度是他，终了惆怅亦是他。嗜酒成性，吹箫奏琴罢当空邀月酌，见他落寞我亦拿起酒坛欲与他同饮，却被无情训斥。他是疼我的，不舍我沾染任何杂垢，他说要教我修身养性，长成清雅女子。教我琴瑟弦笛，他是快乐的，与我话语连绵、赞许不断、笑逐颜开，那些日子啊也是我最欢乐的时光。可是我觉学箫，一载复一载，连续三载时光，他都未曾启过笑颜，越是觉得学得迅速纯熟，越是在他箫声下淡然相安，他便越是惆怅，眉头紧锁，不愿言语。酒也贪得多，愁绪也酿得更浓。我渐知晓，在这紫箫间定会有婉转的故事惨淡成殇，宿命如潮。沉默如我，纵使百思不解，他不说我便也不问。

“莫儿啊，学期将满，是要离去的时刻了。”一日，听我奏完最后一曲，舒展了眉，淡淡笑着，转身将话予我。眼底的忧我亦见到，只是不想猜更不想问。

“义父啊，不是说好要带莫儿走遍大江南北，看遍人情世故然后找个中意的少年，把我许人为妻看我眉间心上皆有欢乐了才会想要离开吗？”始终不相信一切来的这么快，纵使知道他的话一出，便绝无回返余地。我还是不甘愿就这么离了他，我有感觉也或许这一别就是永别。

“莫儿，义父如今无多解释，锦囊两枚，书函两封，你换了装束带着紫箫去往北边，路过第一个金色幡旗的时候你拆开信，自有指示你方向。换男儿装束莫要多言语，赋你期限未满之时不能让人发现你是女儿身。我莫儿冰雪聪明，想必也定不会让义父失望吧！”笑声溢出，完全忽略我的话语，我知多说无益，便按他所说，换了装束，卸了颜色，清啸男儿装，也自是教人迷了眼。折扇是义父带我回来第一天为我亲笔所画，紫箫是义父随身多年的爱物，装束是义父亲手置办，这就是我的行囊，忽而红了眼眶为这个不恼不休细细为我的男子。我取出一尾凤钗，钗乃娘亲临别成双相送，我便要留它与他，你我一人一只也算是惦念的信物。可他固执推脱，说这是要留着以后的意中人，我无奈笑，也就此作罢。

“义父，此去莫儿归期未卜，如若有缘，莫儿定会再回，相伴左右，琴瑟笛声为你解忧伴酒。孩儿也恳请义父好生照料自己，也好让孩儿在外图个安心。酒水伤身子，愁绪堆久要积痨病……”

“你义父志在四方，漂泊尽，前途茫茫，我意复奔闯。还有大好河山等我看，孩儿切莫担忧。决断果敢是性格，着装男儿自是气魄，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。但行无妨，且记为父话语且大步行前吧！”我话未尽，连声打断，我自知这男子的脾性，便不去多言半语。

辞别未说，只快马一匹，亦无相送，如此般，倒是不增别离愁绪。扬鞭向北，不回头，不多虑，一路为将歇。八年感情牵，在心底滋生惆怅不舍的定不止我一人，前途茫茫，归期未卜相见又是无期，不敢去想，也不容我想，只记那句但行无妨。

4

夙醉一场梦，昙花一现满庭芳。恩怨一段情，香消被冷怠烛光。

路过第一个金色幡旗的时候，是夕阳西下的傍晚。残阳如血，温雅却也凄清，路途风景将乱，来不及细细来看。此处有一家客栈，门前悬挂的灯笼开始晕出橙色的光，一天路程也乏了，见它心里顿时也微微转暖。我打点住下，将要睡下时心里却又有说不出的酸楚溢出，却是不敢落下泪来，只因彼时我亦是男儿，妆成气节高，更不能让人耻笑。只是，我始终牵扯情绪是舍不得义父，更愁前路迷茫。忽然记起那封信函，烛灯下，我拆开来看：

莫愁孩儿，

你去到陌府，转交我给你的信于一个叫离魂的男子，附一玉佩给他，话语不必多说，我信中皆有打点。安顿你起居后他会告诉你要何去何从，一切从他指令、你随他奔走、必要时帮他渡难，这样就可。在他身旁期限是三年，你万万不可生情，如若情生杀驻后果将不堪设想。你吹紫箫之期限也只有三年，时间一尽紫箫便不可沾染。如若不离开且用了情，紫箫中的蛊毒便会嗜你心神、终会取你性命。吾儿切记，万不可误。紫锦囊有书信一封，等你到了陌家安顿完好才可拆开来看，谨言慎行。勿念。

翌日，晨起便寻去陌府。尊师命，只是寻你只为与你相见。偏厅是乌青色的座椅，屋间冷冽凄清，像是刻意抹去了要留下的一丝丝暖，我不禁心下寒颤。通报的小厮一声“少爷到”唤我思绪回来。抬眼，一袭青衣，面若冠玉有仪风，眉目疏朗神明爽俊，天质自然、明月铛作衬、青衫风中扬、折扇坠碧玉、颜色敛凄凉，不带丝毫情绪、没有一丝动容。我清晰见，心底如弦漏半拍，从未曾有过的束拘与知觉，便自顾愣了一瞬。你将近，寒气凌人扑面过，倒也让我清醒几分。

“见过陌公子，在下靥莫愁，来自天南山。”按照师傅的嘱咐，携了紫箫抱手相问，见它便明了。

“靥公子多礼了，快快上座，一路辛苦。”你瞥了眼紫箫话语即出，招呼家奴上茶，面色却未改丝毫，冰如此景，却让我深深压抑。

“家父信函一封，托我转交公子。”我呈信函和玉佩双与你，指尖相触，仿佛惊蛰了般心下慌乱乱撞。你顺过眼来瞧我，我故作镇定淡笑回眸。瞥过眼，看罢书信你便吩咐女眷带我去东阁歇息，辞别你时，见得的依然是寒，可我的心却像凛凉的冬天渗出了微微的暖。